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扁担情
来源:上善传媒  日期:2024-06-05  浏览量:  栏目:荆泉

作者:马润涛


祖父生于动乱年代,卒于饥饿年代。祖父操劳一生,身无长物,最后只给我父亲留下三间草屋和几样农具,如镢头、铁锨、镰刀、荆筐和扁担之类。这些物件虽然简陋粗糙,可在父亲眼里件件都是宝贝,因为在干农活时哪样都少不了。尤其是那条扁担,一直被父亲珍爱着。


这条两头翘的扁担是用什么木料刮成的我不清楚,可在一个少儿眼里它却很好玩。为此,父亲每次挑东西回家我都要上去抱着摸一摸。扁担翘起的弧度比较大,很像一根弯弯的鱼刺,搁在一般人的肩上很难把持得住。不过它的弧度比锔锅匠的扁担要稍逊一筹,而且拿捏得还算适中。扁担很光滑,油光锃亮的,由于年代久远和汗水浸润,上面有了一层厚厚的包浆。扁担的颜色像栗子皮一样呈现深褐色,并附着岁月的痕迹和风霜。就是这样一条扁担,从祖父手里传给父亲之后,一直陪伴了父亲大半生。


父亲年轻时,在农闲时做贩运水果和药材的生意,类似于今天的小商贩。我听他说得最多的是贩运黄梨、樱桃和金银花,因为这些都是我们那一方的土特产。当时的运输工具还比较落后,特别是从我们那儿到东面的大山里,往山外运送货物几乎全靠两个肩膀和一条扁担,而陪伴父亲的就是那条扁担。父亲晚年曾不止一次地给我讲过一件他贩卖樱桃的事。有一年初夏,父亲和本村的两个伙伴往济宁贩运樱桃,一百多斤重的担子从我们村挑到济宁。但到了那儿验货才发现,一挑子樱桃已经烂掉了大半。父亲的心当时就凉了半截,想这一路吃苦受累倒也罢了,最后钱没挣到还要赔上不少。父亲有一个伙伴是头一次跟父亲学做生意,他打开窝篓子一看当场眼泪就流出来了。好在父亲有个熟人认识买方,经双方协商,买方才勉强收下货并付给他们一部分货款,才没有使他们血本无归。父亲每次讲起这件事脸上都呈现出复杂的表情。之所以会这样,我知道皆因为那条扁担。父亲靠一条扁担走天下,扁担既给他带来了成功和喜悦,也让他备尝了他乡奔波的艰辛和悲苦。是啊,扁担融入了他太多的情感和酸甜苦辣。也可以说,那条扁担浓缩了父亲的人生,并赋予他五味杂陈的记忆。不过,没挑过担子的人是难以理解这一点的,他们会说不就是区区一副扁担吗,有那么厉害?值得那么矫情?


对父亲的扁担情结和扁担人生,在我学挑担之前也不理解,但当我学会挑担之后就慢慢理解了。可别小瞧这条扁担呀,放在不同人的肩膀上,那感情和感觉是不一样的。制作扁担必须用柔韧有弹性的木材,而且刮出来的扁担一般要有一定的弧度,这样随着挑担人的脚步节奏,挑起担子来会上下弹跳,才会产生一种浮力,也才会省力气。父亲用的就是这样一条扁担,一直用到他挑不动担子的那一天。


遗憾的是,父亲的扁担我却一次也没用过,不是我不想用,而是等我能用它来挑东西的时候,大家已经不用扁担了。


第一次学用肩膀挑东西给我留下的记忆太深刻了,至今想起还条件反射般的用手去触摸自己的肩膀,遂想起那年春天和乡亲们一起给梨树打药的事情。当时队长派给我的活是往山上挑配好的药液,因为这项活最没技术含量。那时村里还没有铁皮水桶,挑水都用土窑烧制的泥罐子。这种泥罐子有大有小,可能是为了方便配制药液吧,那天用的是最大号的那种,就是村里人所说的二鼻罐子。挑水用的扁担也不同于一般的扁担,那叫钩担,就是在扁担两端各加一个带链子的铁钩子。也可能是自己年轻气盛吧,一上来根本就没把它放在眼里,然而走了一段路就感到有点吃不消了,就想停下来歇一歇肩膀。当我再次把水挑子搁在肩上时,还没走几步两腿就开始酸软打颤了,随之感觉脚下的路也不平了,步子也乱了,一道道汗水像剪不断理还乱的线,顺着脸颊直往脖子里流。这时肩膀也越来越疼,每挪一步都像针扎一样,疼得只好用双手去托举扁担,以减轻肩上的分量。不过还好,自己咬着牙硬是把两罐子药液挑到了梨园。到了目的地后才发现,两个罐子里的药液已去了大半,心想怪不得挑到后来担子竟然变得轻了呢。


回家后我把这件事说给父亲,他笑着对我说,你脱下褂子我看看。我小心翼翼地褪下右胳膊上的衣袖,父亲用手轻轻掀开衣领,说,有点红肿,不过还好,皮没磨破。父亲又让我褪下左胳膊上的衣袖,我说不用了,没用左肩膀挑。父亲帮我穿上右胳膊上的衣袖,不无怜爱地鼓励我说:这才刚开始,别心急,得慢慢地来,谁生下来也不是什么农活都会做。父亲还说,学挑担看似粗活,但也有个小窍门,要先学会换肩。学会了换肩,一个肩膀变成两个肩膀,这样换着肩挑就不觉得累了。还有,怕罐子里的水漾出去,摘两片树叶或者薅把草放在罐子里,水就漾不出来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我按照父亲教我的方法去做,果然很灵验。我很快学会了换肩,不但不再觉着累了,而且中间再也不用停下来歇肩。至于挑水往外漾水的事,解决起来就更不在话下了。好像是在那次经历之后,父亲为了保护我稚嫩的肩膀,还专门求邻居陈大娘给我缝制了一个棉布垫肩,从此挑担再不怕扁担磨肩膀了。


在之后的日子里,我用肩膀挑担的时候也越来越多了。春天往农田里挑粪,秋天从山上往山下挑梨。还有,刨地瓜的时候,肩膀更是闲不住了,因为生产队每天下午都分地瓜,分了就得从地里往河边沙滩上挑。因为每次劳动都离不开扁担,而我家又只有一条扁担父亲用着,我再想挑东西就只好向邻居家借了。在农村邻里间相互借用农具是常有的事,只是有时借来的农具自己使用会感到不顺手罢了。乡亲们有一句话说,锄镰不换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当然,我揣测它还包含着另一层意思,就是主家对自家农具的感情和不舍,说白了就是怕别人借去给用坏了。不过后来我还真有了一条扁担,一条真正属于自己的扁担。说来也巧,那年我家的一棵木槿花树突然死了,父亲刨掉木槿花树,让村里的木匠师傅给刮了一条小扁担。对我说,不愁没扁担用了,这条扁担以后就归你用啦。


这条小扁担似乎是为我专门量身定做的,搁在肩上长短恰恰好,并且扁担的柔韧度也非常好,不管挑多重的东西都压不折。我对这条扁担非常喜欢,甚至有点爱不释手,从此再不用为挑东西没扁担而发愁了。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这条扁担柔韧有余而弹性不足。扁担没有弹性,就像人没了性格和脾气,用它来挑东西会感到死沉死沉的,直到有一天弯成半个括号,它也就彻底废了。小扁担不能再用了,我还颇为它惋惜了一阵子呢。许多年后我又想过这件事,认为这也难怪呀,木槿树本来就是“女人树”,阴柔绵软,缺的就是坚硬和阳刚,又何谈什么弹性,按说这样的木质是不能用来刮扁担的。我还想,父亲之所以用木槿树刮扁担也是废物利用吧,且只有他能想得出并会这样做。


近读作家王雁翔的《我的田野记忆》,笔者发现他似乎也有一种扁担情结,他曾深情地说:“幼年的担水经历使我明白,人没有吃不下的苦,过不了的坎,身体的抗压与韧性像皮筋,极富弹性,可以一点一点抻长。一个乡村孩子,不会挑重担,就无法面对黄土地上的农耕生活与风雨人生。”他的话使我感同身受,其实我的体会比他一点不少。爱屋及乌。我不仅对扁担有一种情结,而是对所有自己用过的农具都有感情。


眼下,随着时代的进步和科学技术的发展,全国大多数地区早已告别农耕文明步入农业现代化了。是的,我们必须承认,扁担已经成了闲物,可如果真有人把它说成废物,对我来说感情上还是难以接受的,因为在它身上融入我的亲人太多的感情和汗水。那么,曾经被父亲视为传家宝的扁担,是不是也该送进农耕博物馆了呢?


编辑: 马润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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