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厚明

1849年冬，林则徐告病回福建途中经过长沙，众多官宦前来拜访，但他只见了一个年轻人。两人一见如故，共论家国大事，探讨“海防”与“塞防”，秉烛畅谈至天明。这段相遇就是著名的“湘江夜话”，这位令林则徐一见倾倒，诧为“旷世奇才”的青年，便是左宗棠。

作为晚清著名政治家、军事家、洋务运动代表人物之一，左宗棠历任浙江巡抚、闽浙总督、陕甘总督、军机大臣、两江总督等职，他抬棺出征一举收复新疆可谓惊世壮举，与曾国藩、李鸿章、张之洞并称“晚清中兴四大名臣”。毛泽东称赞左宗棠是一个“办事之人”，曾国藩评价他：“论兵战，吾不如左宗棠；为国尽忠，亦以季高为冠。国幸有左宗棠也。”梁启超也对左宗棠崇敬有加，直言其为“五百年以来的第一伟人。”

有着如此美誉的左宗棠，其实是个官场“直愣子”。刚烈耿直、嫉恶如仇的他，从不会世故变通，任职期间严格整饬吏治，可谓“眼中容不得砂子”。他将冒销赈粮的甘肃总兵周东兴于军前正法；甘州乔良庭、李太和因造谣惑众，阻纳官粮而被杖毙。不仅如此，左宗棠对昏庸之辈也进行降职、免职。嘉兴协副将斐什贺因“年老才庸，难期振作”被其革职，陕西靖远协守备卢镇川也因“材质衰庸，难期振作”而遭受了同样的命运。胡林翼评价左宗棠：“秉性忠良，才堪济变，敦尚气节，刚烈而近于矫激，面折人过，不少宽假。”

左宗棠为官棱角分明，不耻圆滑，他的“直愣”与晚清深谙中庸之道的官场显得格格不入。他会不留情面地当面指出他人错误，即使是自己的顶头上司、救命恩人亦是如此。曾国藩对左宗棠有着提携的知遇之恩，然而左宗棠并不因此唯曾是举，反而说曾国藩是“方略本不甚长”“才亦太缺”等等，曾经多次与曾国藩出现矛盾，但都是因公而非因私。攻打太平天国，曾国藩有次杀了几十个起义军，急需战绩表明忠心与决心，便向朝廷谎报大捷。左宗棠立马纠正是小捷，不给曾国藩台阶下。湘军攻下太平天国天京之后，曾国藩上表邀功说全歼太平军，洪秀全之子洪天贵福已死于乱军之中。可是，时任浙江巡抚的左宗棠获知洪天贵福并没有死，在浙江被擒获。于是，“直愣”的左宗棠向朝廷秉公直报此事。李鸿章与左宗棠联手围剿西捻军统帅张宗禹，张宗禹部全军覆没，张宗禹本人下落不明。李鸿章抢功心切，称张宗禹被包围后投河自杀。然而左宗棠却奏报朝廷，称张宗禹未死，自己正率领军队四处抓捕张宗禹。对此，李鸿章也是恨之入骨。

郭嵩焘，与左宗棠可谓发小、知己，还是亲家。在永州镇总兵樊燮构陷左宗棠时，幸亏胡林翼、郭嵩焘等人力保，才使左宗棠逃过死罪。1865年，太平军残部杀入福建、广东交界地带。清廷派左宗棠督办浙江、福建、广东军务。身为广东巡抚的郭嵩焘恐广东有异动，紧急向左宗棠求援。没想到“直愣”的左宗棠并没有因郭嵩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和亲家就徇私情，网开一面，非但未理会，还接连上奏，对其不作为或作为不力等据实反映，力陈广东军务废弛，建议调换其广东巡抚职务，甚至左宗棠在奏折中还说郭嵩焘有贪污的行为。于是郭嵩焘被朝廷罢官。更懊糟的是，“直愣”的左宗棠还给郭嵩焘写信，说郭“才不副其志”。郭嵩焘气得把信都撕了，大骂左宗棠忘恩负义。从此，郭嵩焘十六年不理左宗棠。直到左宗棠死时，郭嵩焘仍耿耿于怀，甚至将怒气写到了挽联上，“公负我，我不负公”。最后，在家人的阻挠下，此挽联没有送成。

一身傲骨，不屈权贵、不畏洋人的左宗棠，还有着可贵的民族气节，对待外族势力从不卑躬屈膝、谄媚阿谀。1882年，赴任两江总督途中，欲进上海租界，他在公园门口看到“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牌子，气愤之余，让人将其捣毁。他身穿黄马褂，端坐在八人抬的绿呢大轿中，在租界内巡游一圈，当即命令亲兵，子弹上膛，大刀开路，谁敢阻拦，格杀勿论！以示威严。租界当局没有为难他，反而派军警为其执鞭请道，以示尊重。

性格执拗、刚烈率真的左宗棠，对于官场上的繁文缛节、贪污腐化十分痛恨，对待权贵也毫不妥协。崇文门是清朝官吏、百姓、货物进入京城缴纳税银的门关。按照皇宫里的潜规则，外臣进宫觐见皇帝、皇太后时，门口的太监会索要“宫门费”。这几乎成了一个规矩。面对太监索贿，曾国藩、李鸿章等人都是习以为常，掏出银子，送给太监，以免太监们从中作梗。1881年，在新疆立有大功的左宗棠奉命进京，却在崇文门外吃了守城官的闭门羹。当时左宗棠的年俸加“廉银”才只有2万两，太监向他索要4万两“买路钱”。左宗棠非常气愤，表示自己一文钱也不会给。相持之下，在城外滞留数日，才得旨进城，到底没付门费。

“直愣子”左宗棠耿直爽爆，却一身正气。他因与朝廷重臣、亲朋故交政见不一、观念相左而多受诟病排挤，但左宗棠对江山社稷忠肝沥胆、肝脑涂地的豪情与忠心，日月可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