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川岩

午后，我从一个镇上乘车回来，走在新铺装的人行道上，身后拖着长长的暗影。手机突然响起，话筒里传来爱人急促的声音：“我的钱被人划走了。怎么办？”“怎么办”三个字连说了几遍，让我赶快回来处理。

我知道，爱人从不跟我开这种玩笑，从她张皇失措的语气知道真的发生了事情。联想到刚才两次拨打爱人的手机，都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在接听还说我打错了，我断定是电诈中招了。心中不免一丝惊恐，平日里不以为然的电信网络诈骗竟然来到了身边！我一边安抚爱人，一边让她拨打反诈电话96110报警。

刚进入小区，就远远望见爱人慌慌张张从楼道里跑出来。她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电话报警没成功，孩子们知道这事了，儿子开会不得空，儿媳妇正开车赶过来接我们去报案。

车子很快来到了附近的派出所，两位民警向我们询问情况。“下午一点多，接到一个自称是中国银保监会的电话，说我的微信百万保障即将到期，从下个月开始每个月要扣除2000元……”刚刚开了个头，一位民警用手势打断了爱人的叙述，气愤地说：“又是这个套路，昨天有个学院的教授也来报案，同样的情形被骗去了20多万元。”我爱人急切地问，钱还能追回来吗？另一位来回踱步的高个子民警说：“想听真话吗？”我们三个人几乎同时点了点头，他却笑而不语走开了。因为需要提供转账时的对方账号，警方才能查询并冻结这笔款项，我们便急匆匆驶往近处的一家建行营业部，虽然已到了下班的时间，说明事由后，银行还是为我们打印了一份转账清单。

再次来到派出所，补填相关信息后，迅速转入网上审批、发函协查的流程，民警让我们耐心等候消息。墙上的时钟好像动能不足的样子，每一分钟都是那么漫长。对方银行终于回话了，说那笔钱瞬间就被取走了。爱人心中最后的一点希望破灭了，而这个结果是我和儿媳妇都预想到的，刚才那位民警笑而不语其实就是答案。这一刻，我没敢正视爱人，可以想象到会是一脸懊恼、痛心、无奈。我们向民警同志致谢后，无望地回返。

夜幕笼罩着整座城市，路灯明暗相间地映照着前行的路。一路上，儿媳妇劝慰婆婆说，您是万幸的，被骗去的只是个小钱，还列举了她知道的更惨例子。我也开导说，破财免灾，丢了这几个碎银子，对生活没有大影响。对于我们的疏导，她没有过多回应，依然陈述那个时候那么做的理由，唠叨着攒下这点钱不容易，还想着用这个钱给小孙女买“尿不湿”呢。

回家后，接小孙女和曹阿姨去了一家颇上档次的餐厅，我知道这是儿媳妇想宽慰一下婆婆。不满周岁的小孙女十分乖巧、平常总是爱笑，嫣然一笑成了她与外人交流的方式，奶奶还因此编了“小脸蛋胖嘟嘟，宝宝爱笑不爱哭”的顺口溜。温馨的餐桌前，小孙女时而望着我们笑一笑，时而懵懵懂懂喊出妈妈、奶奶，多亏小孙女活泼可爱的表现，化解了饭桌上的沉闷气氛。

儿子很晚回来的，爱人又复盘了下午被骗的前前后后。她说，经常提醒别人不要接陌生电话的人，这次却被骗了，原因是太相信中国银保监会、国家反诈中心了，诈骗的网站看上去真真切切，再就是太在意那两千元钱了，恰好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对方说若不及时处理次日扣款生效……那个深夜，讲述成为爱人挣脱恐惧、平复情绪的唯一方式，而我们的倾听、交流，也是最好的抚慰。后来，我和孩子们都没有任何的责怪，因为埋怨不仅于事无补，反而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事发后的几天里，爱人心中的阴影依然挥之不去，有时手机响铃了都不敢接听。虽然说时间能够治愈一切，但回避终究不是最好的办法。于是我们各显其能，帮着她尽快脱离钱被划走时的惊骇心境。儿子整理了若干条应对陌生、骚扰电话的锦囊妙计，包括接听后把手机扔到远处让对方无趣而退；儿媳妇以购买床罩、棉拖鞋等实景教学的方式，引导婆婆勇于触网，很快喜欢上了网上购物；我则在第一时间转去了一笔钱，让爱人的钱包鼓起来，而且每次消费我都表现出“不差钱”。巧合的是，一位好同学说要寄点“尿不湿”给小孙女使用，从不轻易接受礼物的我，真诚感谢后还卖了个关子——接受这份心意的背后有故事。所有的努力一天比一天见效，爱人的笑容多了，还担心自己饭量大增体重会上去呢！

这事过去了几周，儿子让帮着取一件快递，是朋友送给小孙女的玩具。打开以后，看到一对可爱的“小熊警察”，背上各有一行醒目的宣传语，一个是公安铁骑、一个是预防电诈。我望着在客厅“专属乐园”里玩耍的小孙女说：“早几天收到这个玩具，你奶奶就不会上当受骗了。”一旁的儿媳妇听着乐了，小孙女不知其然地跟着妈妈笑了。若是前些天，我们是不敢触碰这个话题的，一家人聊天总是小心翼翼。

坐下来刚刚休息一会的爱人，显然知道我是玩笑而非揶揄，她嗔怪说：“这些天照看小孙女很开心，才把这事忘了，你又哪壶不开提哪壶。”“警钟长鸣嘛，我还想把这事写出来让更多的人引以为鉴呢。”夫人闻听此言，吐出了一连串的“别”字：“我可不当这个反面教材，成为人们谈论的话题。”“不是反面教材，是写作素材，说不定还能挣点稿费呢。”我半开玩笑引导她。“那好，挣点稿费弥补我的损失。成千上万的人看了不再上当，我交的学费被他们一平均，就可以忽略不计了。”爱人不愧是教数学的老师，这般大方地均分了自己的“金钱”和苦楚。“别忘了写最关键的，凡是陌生人打电话，涉及到数字、钱和银行卡的都是诈骗。”爱人补充的这一句，直击要害。走出阴霾的她，绝不想让自己的心痛在更多人身上重复。

午后的冬阳仍然斜照，阳台上的几盆绿植格外养眼，却也见花开花谢。这让我想起很认同的一句话：人生最好的状态，莫过于安于得失，淡于成败。爱人终于释怀了，她甚至认为，“被骗”何尝不是人生的又一笔财富呢？她的自我解嘲并且乐意传授“经验”，表明已迈过去这道坎，回归了往日的安稳。而这种安稳，不正是我们真切期待、最值得珍惜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