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陈茵
妈妈老了。
脑袋会不由自主地轻微摇晃,自己却浑然无觉。
有一次眼睛忽然看不见了。“是那种情况,好像有一道黑幕,遮去了世界的上半部分。我把两边的眼睛都试了一下,知道有一只没事。然后慢慢摸回家里,仰卧休息。”
又有几次眩晕。“不是天旋地转那种。只是有点儿蒙,意识还是清醒的,腿失去了力量。”“这次跟上次不一样,客厅里的东西开始平行波动悬浮。”
每次描述病情,她的表达都很清晰,医生几乎不需要辅助性提问就可以做出准确判断。
后来的事实证明,妈妈每次的自我保护行为都是正确的,包括选择及时求助。
她说:我不是故意撒娇哦,我要小心一点,争取不给你们添大麻烦。
每次做完重大病因排查,她会微笑着说:哦,那就好。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向着每个生命共同拥有的终极目标小心翼翼地滑行。
妈妈老了。而我的很多印象还停留在过去。
八十年代,去深圳出差买回了碎花连衣裙的妈妈。给我们姐妹分配丝巾的妈妈。
九十年代,参加合唱团的妈妈。舞会上裙裾飞扬的妈妈。
零零年代,兴冲冲地赶集买菜做好饭等我们下班的妈妈。耐心地替我哄孩子睡觉的妈妈。
好像她一直精力充沛,是一柄纤巧美丽却又很牢固的伞。
而现在,这牢固在一点点瓦解。
偶尔偷出一点空闲,就过去陪妈妈聊天。
兴致高昂起来,她放下手机或者平板,开始津津有味地讲故事。
讲家族往事,工作往事。都是乐呵呵的。
有时候讲着讲着,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下午的阳光透过明亮的窗玻璃洒在她身上。每一根银发都闪闪发亮。
我会出神地看她的皱纹。试图沿着每一条沟沟壑壑追索她的足迹。
想起《你好,李焕英》里,女儿穿越回去试图改变妈妈的命运。泪水忽然充盈了眼眶。
你知道吗?这个给予我们生命的女人啊,我们从来没有认真了解过她。
我们睁开眼睛看到这个世界开始寻找温暖乳房的时候,就把她当成一个生来即是如此的安保屏障了。然后一路执着于自我成长中喜怒哀乐,全然忽略了在我们出生之前,她还有属于自己的一段生命历程。那里藏匿着因为已为人母所以理所当然被埋葬的悲欢。
妈妈在睡梦里轻轻叹了口气,微微动了动身体。阳光在白发间轻巧地跳跃。模糊的闪动中,我依稀看到自己未来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