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马润涛

忽通

说一个笑话，早年城东有一个庄户剧团，每年春节后都到我们村唱几台大戏。团里面有一位男生，唱旦角，艺名小燕，因扮相俊美，在小媳妇儿和女孩子中有不少粉丝。其中有一位小媳妇儿，可谓超级粉丝，小燕在村里唱戏那些天，她像着了魔似的。听邻居们说，连烧火做饭她都想着小燕哥，她一面拉着风箱，一面嘴里哼着：烧着锅，撺把火，忽通想起小燕哥。我只记得这一句词，后面不知道还有没有。可就是这一句词，让我记住了这个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两位主角。不过我听人们讲这个故事时，这位小媳妇儿已经变成了老太婆，而且与我非常熟悉，见了面总要打声招呼拉两句呱。那时候她虽然已年逾古稀，但从她那布满皱纹的脸颊上，依稀看出当年的风姿。至于那位小燕哥，因为我没见过，也只能凭借自己的想象。不过这样也好，他在我心里永远都是那么年轻俊美。

“忽然”和“猛的”意思相近，但在本故事中，“忽通”更能彰显神韵，这就是方言的魅力。

摆说

早年在村里，我们街上有两个当婆婆的，人们说她们哪样都好，就是好摆说儿媳妇。其实这样的人哪儿都有，岂止是摆说儿媳妇，也有摆说别人的。我现在住的小区也不乏这样的人，专挑别人的不是，明着不说，背后里嚼舌根摆说人。

摆说，就是背后说别人的坏话，东家长西家短，抖搂别人的不是或缺点，大家都不喜欢甚至讨厌这样的人。

艰撙毛

我们村的吴三，背后大家都叫他艰撙毛。他怎么会有这样一个诨号呢？少年的我很不理解。有一次，有人当着我的面叫吴三诨号，我遂向他请教何谓艰撙毛。对方先是一愣，然后笑着对我说：吴三这个人呀，就是个鬼不沾，小气得很。后来我听人们讲了吴三一件事情：有一回他家借邻居的磨磨煎饼糊子，磨完后见磨眼里有积存的粮食，便索性把磨盘掀开，用水将剩余的粮食全部冲刷下来。不过邻居对他也没客气，说你借我家的磨，你把磨里积存的粮食弄出来，那我家的磨先前也不是空着的呀！吴三被问得无语，愣了片刻才嗫嚅着：我觉着没人接着磨了，留在磨里被家雀吃了可惜。

艰撙毛，其实就是小气吝啬，他能占别人家的便宜，别人却不能占他的便宜。当然，也可能因为当年过的日子过于艰撙，人们都穷怕了，要搁在当下可能也不会这样。也不尽然，也可能有的人生性就是那样。

丝淖

庄户人习惯了过穷日子，尤其是在生活最为困难的时期，有时候变质变味的食物也舍不得扔掉。炎热的夏天，气温高，没有冷藏设备，食物很容易腐败变质。轻者还能凑合着吃，就是稍微有点邪味、有点扯粘丝儿的食品，譬如隔夜的窝窝头或者炒土豆丝、炒辣椒。人们通常把这样的食物味道称为丝淖。炒辣椒丝淖变得酸溜溜的，虽然有点变味，对喜食酸的人来说，倒是歪打正着，吃了并无大碍。不过也有例外，吃不好会闹肚子。我就属于这样的人，只要吃了丝淖的食物，一定会闹肚子，爹说我腹肠软。爹说他的腹肠硬，丝淖了的饭菜吃了也没事。爹说得没有错，我没发现他有闹肚子的时候。不过也怪，丝淖的辣椒我却吃得，试着吃过几次也没闹肚子。但是有一点，丝淖的汤我是绝对不喝的，喝了准会出事。

估堆

那年国庆节，朋友和单位一部分员工及家属到成都旅游。一次在景点地摊上买水果，朋友指着水果问摊主：“估堆多少钱？”摊主是一位中年妇女，当地人，反问道：“你说什么？”朋友说：“我看你的水果不多了，我想估堆，便宜点行吗？”“估堆是什么？”朋友这才意识到自己说的方言对方没有听懂，遂顺口说：“就是包圆的意思。”对方还是不懂，又问包圆是什么意思？朋友又愣住了，还没等他回答，旁边的一位家属着急地说：“就是全部买下来的意思，懂了吗？”摊主笑了，说懂了。经过讨价还价，最后终于成交。回到单位后，大家还不时把此事当作笑谈。

估堆、包圆，在本故事中差不多是一个意思，就是全部，是指卖家的货物卖到最后还剩下很少的一部分，这时买方想全部买走，就说估堆或包圆。但是，在不同的情况和语境下，两者又存在着一定的差异。估堆是有所专指，包圆却不是。

qiū qiū

外孙女小萱跟她妈妈来家里，见她姥娘正看着什么，便忙不迭地跑过去，一边跑着一边说：“让我qiū qiū。”我听了一愣，不免有些吃惊，心想六岁的孩子竟然会说方言，一定是跟她奶奶学的，因为她爸妈都不说方言。一问果然如此。有一点要说明，这里的“qiū qiū”应为瞧瞧的意思。

小时候奶奶讲过一个故事：说小外孙走姥娘家，开始妗子没表现出什么，但日子一长就绷不住了，就有点怠慢，越来越不耐烦。外甥虽小，其实已经懂事，看得出大人的眉眼高低。有一天，当妗子又一次拿眼qiū他时，孩子终于憋不住了，说：“妗子妗子你别qiū，楝子开花俺就走。”听了外甥的话，妗子先是一愣，遂忍不住向院子里的苦楝树瞟了一眼，说：“俺又没撵你走，怎么还和楝子花扯上了，小小孩子知道的还真不少，要叫你姥娘知道了，不是俺撵你也是俺撵你。”

“qiū”与“瞅（chǒu）”意思不同，“瞅”指狠毒、挑衅地看，不拿正眼瞧人，在方言里与“剜”差不多，乡人常把瞅人说成拿眼剜人。而“qiū”，则是瞧瞧或看看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