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连华
感觉上学的时光美好,求学的路并不平坦。20世纪60年代,我曾遭遇失学的威胁,坎坷中峰回路转,不幸中也有侥幸。很多年后,不管“读书无用”“学历白搭”怎么聒噪,我还是认为:上学是值得庆幸和回味的。
小学生活心舒畅
九岁时,母亲才领我去书院街小学报了名,是怕我“上学早了跟不上班”。李铨、段休如老师先后当我的班主任,他们像家里人那样和蔼。开学第一课就一个字——“羊”,没想到上学这么容易。音乐课徐幼峰老师弹琴教唱《雄赳赳》雄壮悦耳;陈礼堂老师教画,不叫用“洋码字3”画人耳朵,他给老师们画的像,同学们一瞅就知道是“谁谁”。自然课我们见过蝴蝶蚂蚱矿物标本,星期天跟着老师去小鸡山旅游,那苍翠的松树、像楼房高的大石可把我们惊呆了!中年级我买了字典,能勉强看课外书了。教我们毕业班语文的王书典老师,常叫我朗读课文,参加全校故事会。老师从来不布置课外作业。爬树摸鸟、滚铁环、看连环画、成立借书小组,这全是我们自己想做的“家庭作业”!1955年夏,全班50个同学考入中学15名!学校那年升学“盖了帽啦”……
中学开卷闻书香
熬过漫长的暑假,走进滕县中学高大的南门,纵横的胡桃树,古老的大洋楼,南北两个大操场被一座天桥连接着,教室、寝室、实验室、借书室、阅览室……真有学府味道!
6节正课,还有自习与活动。政文史地数理化、动植卫生音体美……课程表,一张大餐菜谱!教代数的黄也中老师一上讲台就说:“我学问不大,全靠现发现卖。”上起课来他最会揣摩知识难点,一考试全班都喜得咧嘴。孙继孟的幽默、刘南华的洒脱,这两位生物历史老师的风格谁能忘记呢。
第二年语文课分为文学和汉语。汉语能自查病句,文学则把我们领进世界名著百花园:诗词的优美、诸子的睿智、小说的迷人、戏剧的扣人心弦,让我们胃口大开,“鲁郭茅、巴老曹”成了我们的偶像,不久受到好评的文学与汉语又合并为语文,难道是怕文学爱好者如雨后春笋吗?
师范课外暗觅趣
三年名校陶冶,学习兴趣倍增,心中萌生了“上高中考大学”的雄图。没想到毕业时父亲说:“去年咱墙倒屋塌分了家,今年我工资26元不够花,你的学上不起啦!”“啊?”我如雷击顶。幸亏还有个滕县师范,因中专“吃住学”全免费,父亲才无奈地点了头。
师范首创,县局重视,当时下放来不少大学教师,还有我县德高望重的名师邱宜钧、项良园、名牌大学高材生陈创光、北师大毕业的王文贤等老师,都任我们中师班的主课。学校后来又招收了一、二年制不等的幼儿师范、工读师范、函授师范、业余师范、初级速师、中级速师、教师培训班等班级,全校约700名师生喜气洋洋欢聚一堂。
伴随工农业大跃进,弘扬国风的新民歌运动也席卷全国,山西农民王老九出了《新民歌诗选》,国庆时上了天安门城楼。
赛诗会、诗擂台此起彼伏,其中新民歌通俗高产,写作容易,写好很难。我想:诗,不过是文学的“小不点”,新民歌又是诗的“小不点”,如果连这个文学的“小小不点”都号不透脉,入不了门、过不了关,那将来还谈什么学文学?谈什么当语文教师,“指导”作文,讲得“头头是道”?想起列宁的话“大目标要从小目标开始”,课余时间我就找来近千首优劣民歌细细对比、揣摩,品味其巧拙之别、形神之异,终于从四句民歌打开缺口挤上了报缝。随着研读范围逐步扩大深入,终悟一切文学“新意”是艺术之魂,若作者只能“叙写”而不能“创作”,则作品的生命断难发根滋长。
进修期短思远方
滕县师范在大跃进中催生,三年只培养了我们一届80名新生,因后劲不足而被迫全部下马。我有了工作和34元月薪,大缓了家庭危机。8年后,跃进路学校保送我去济宁师专进修中文一年,获得了旱苗遇雨之温馨。
办学5年的济宁师专已有了教学楼宿舍楼,藏书设备、文体器材初具规模。师资来自部分大学和各县高中教学精英。学校设中文、数学、理化、音体美6个科系。中文科学员60人,含为新疆贵州代培生20名,大家志同道合如鱼得水。
1975年已是四人帮覆亡前最后一年,领导和老师们,在“儒法斗争”“评水浒”等各种政治运动中,努力加强传道授业解惑,在文学概论、名著讲析、现代和古代汉语的理解运用、古典文学的研习中,师生们同心协力韦编三绝,圆满完成全年学业。主讲的赵传仁先生实力雄厚,主编过《汉语大字典》和250万字的全国首部《书名大辞典》,我们离校后师生多年联系,有问必答,直至今日。博学多识的姜葆夫先生,系著名学者陆侃如、冯沅君先生高足,不仅专著颇多,其《常用古诗五百首》屡屡再版,在赠给我的《歌风集》里详述着他的大学生活、师生情谊、治学生涯和人生境界。师专进修时间虽短,但在这里,我感到了楷模的魅力、学海的无涯,尤其顿悟求知不能仅靠“上学”,而是“学无止境”“路在远方”……
自学考试悟己师
80年代,我于滕东中学任教。凭我的中专老本教初中只能“凑乎”,我不喜欢凑乎。1983年“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制度颁布,那时我年已不惑工作也忙,尽管背后也有“犯贱、找事”之嘲讽指戳,我还是毅然报了名。
每年春秋两次去枣庄,参加严格的山东师大命题并改卷的笔试,考试科目有“哲学、文学概论、中共党史、古代汉语、现代汉语、写作通论、古代文学、现代文学、当代文学、外国文学、教育学、心理学”。唯哲学考了三次才过关,其余亨通,中专摇身一变成了大专!虽一字之改却使我付出了3年汗水,也带来教学底气与写作灵气之改观,十年后又遇高级职称参评,6项参评条件“学历、奖励、论文、教龄、年度考核、公开教学”需总分排录,文凭为我立了一大功。
回首近乎五部曲的求学往事,归根结底一句话:学问主要得靠自己学!明白是有些晚了,如果至今不明白呢?
又想起西班牙的塞万提斯,凭中学文化,写出了文艺复兴时期的惊世之作《堂吉诃德》,与巴尔扎克同被马克思誉为“超群小说家”。他嗜书如命,曾达到“我爱看书,连街上的破纸也不放过”的程度,好学,已经成了他的生存习惯。
习惯分量几许?习惯的选择很有些人生选择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