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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雨季
来源:上善传媒  日期:2024-07-10  浏览量:  栏目:荆泉

作者:马润涛


雨,淅淅沥沥时紧时慢地下着,有一刻,恍惚觉得姥爷的织布机被搬到庭院里。雨滴落在地上,溅起一个个水泡,倏忽破灭,院子里的水汪越积越深。


雨一直下到晌午才稍稍停歇,空中的云由黑变白,天亮堂起来。娘从屋里走到院子里,仰头朝天上望了望说:亮一亮,下一仗。娘说得没错,雨从午饭后又开始下,似乎比先前下得还要大。爹说最怕下这样的雨,不紧不慢,时下时停,怕是要进入雨季了。


农谚讲,有钱难买五月旱,六月连阴吃饱饭。不过那年五月天旱得着实厉害,乡亲们便盼着五月十三快些到来,传说这天是关老爷磨刀的日子,也就是下雨的日子。农谚还讲,大旱不过五月十三。就是说,先前无论天怎样旱,最迟到五月十三准会下雨,旱情就会解除。不过那年老天好像没遂人愿,尽管村里人扫了窑坑、燎了马山、求了雨——尤其是燎山,在马山上点燃的两堆大火,把天都映红了半边。


那年到了六月半才下的雨,但一下就没有停歇的意思。


娘似乎有先见之明,下雨前刚好烙了一桌子煎饼。娘怕遇上雨季煎饼发霉,还特地把烙的煎饼熥成煎饼卷子。烧柴似乎差了点意思,虽然也有所积存,但如果雨季太长,恐怕很难对付过去,就只有在雨歇的间隙,靠爹到山上梨园刮些梨树皮了。


雨季里,村里的炊烟升得非常缓慢,遇到雨便随之弥散开来。雨停了炊烟就升得高,但由于柴火被濡湿,火总是没有烟多,并且这烟团浓得化都化不开。人们发现,下雨的时候村里的炊烟少得多,其实是因为露天厨房露天灶生不了火,只有等到雨停才能做饭,怕是一日三餐要改成两餐或者一餐,甚至饿肚子了。


进入雨季,等于生产队给社员放了一次长假。雨下得进不了地,人们只能窝在家里。于是有的人就爬上床睡觉,想把平时欠的觉补回来。也有的人不愿窝在家里,难得有时间串个门儿。我爹就是这样的人,他常领着我去中街西头柳爷爷家串门。记得有一次去串门,堂屋门槛后的土疙瘩还差点把我绊倒,要不是爹眼疾手快拉住了我,准会摔个嘴啃泥。我还发现,每到连阴天,柳爷爷家烙的煎饼都挂在屋内扯的铁丝上,说怕是放在煎饼筐里捂长了毛。也有不愿睡觉和串门的人,他们就去队屋听陈会计说书,陈会计会说书,常说的是前后七国的故事,一部书能说好多天。他家有一台手摇唱片机,有时候就搬到队屋里放给大家听。由于我爹和陈会计关系好,有两年春节他还把唱片机搬到我家了呢。我们队德琛老爷爷会讲故事,他讲的是杨家将的故事,最常讲的是杨六郎大摆牤牛阵。不过我在队屋没听他讲过,都是下地干活时听他讲的。小孩子听不懂大人说书,常趁下雨到河滩柳树林里捉知了猴和山水牛,孩子们有的披着块笼布,有的穿着小蓑衣,后者远远望去就像移动的稻草人。


雨也有下“乏”的时候,人们就会抓住这短短的间隙做一些事情。如果天稍微放晴,有的人家就会抓紧时间修补房屋,用麦草把漏雨的地方插补上。那时候我们村瓦屋很少,前街上只有我三老爷家有三间黑瓦屋,多数人家住的是麦草苫的草屋。当然,也有用黄麦草苫的屋子,黄麦草比麦草耐腐,据说如果在上面刷上一层桐油,会冬暖夏凉,拿瓦屋都不换,不过这样的屋子也只是传说而已。


一连下了几天雨,街上和院子里到处都是泥泞,这时会有一些勤快人去河滩里挑来沙子,除了垫自家的院子,捎带着也会把街道垫一垫。


雨停的时间如果长,在屋内憋久了的人们会选择上山,男劳力多半是去刮梨树皮,老梨树的树身有很厚一层皮,常有害虫躲在里面,这样刮了树皮既可当柴烧,也可以铲除害虫的藏身之地。


雨歇的时间短就是另一番情景了。人们会找一个空旷的地方,两两捉对“厮杀”。你可别误会,这可不是打架,而是玩一种游戏,抑或说是下棋。只不过这棋不是象棋、围棋,而是一种石子棋。就是在地上画横竖六道格子,这算是棋盘,棋子就是石头子或者草棒。总之,输赢都在这方寸之间。这种棋老少皆宜,大人玩得,小孩也玩得,而且有时候小孩比大人玩得多。我小时候就很痴迷这种棋,有时候上山薅草拾柴也下。


雨后妇女和孩子们也上山,不过他们去可不是刮树皮,而是去拾地姥娘皮(也叫地脚皮或地衣)。地姥娘皮生长在烂草多的地方,这些地方通常也是羊拉屎最多的地方,草和粪便腐烂后就长出了地姥娘皮,捡回家当菜吃。村里的老草屋上也长地角皮,长得又黑又大,不过一般都没人去捡,怕捡地角皮损坏了屋子,那样就太不值了。


雨季里屋内会生出一股霉味,地上会长出绿色的苔藓,不小心踩到上面就会滑倒。窗户上面的墙壁洇湿了一片,爹说雨水尿檐了。墙根的榆木疙瘩上长出了黑木耳,我想摘下来,但被娘制止了。娘说才长出一丁点儿,这是吃它的命呢,不如等到雨季过去再摘,到时候就能炒一盘子菜了。


那些天窑坑里的青蛙像发疯了一样,每到夜晚就会“喂哇、喂哇”地叫个不停。窑坑离我家很近,睡梦中我常常被青蛙吵醒。雨季窑坑里的水几乎与南面的豆地持平,白天青蛙藏在豆棵下捕捉蚂蚱和虫子,到了夜晚才回到坑边或坑里。我小时候最怕身上长满疙瘩的癞蛤蟆(蟾蜍),因为它长得丑陋太瘆人,不过它的皮包了墨锭研磨后能治疗蛤蟆丹(疱疹)。


夏天雨水多的时候,窑坑里的水有三四米深,我们街上的男孩子常到坑里面洗澡游泳。因为窑坑离村子非常近,每有男孩子在坑里面洗澡,女孩子下地干活都要绕道走。


响水河的水雨季里最丰,岸边的芦苇多半泡在水里。南面临河的土崖子又被冲塌下来一些,半腰上露出一截墓石。河中的石墩桥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连同消失的还有岸边的洗衣石。这时候人们如果想过河,裤子都会卷到大腿根上。不过通常情况下女人过河裤子只卷到小腿肚子,而那白白的腿常牵动着男人的目光。过河也会遇到胆小的女子,对着河水直发愁,脚才想踏进河里,立马又缩了回去。


豆子开花,捞鱼摸虾。雨季里常有孩子到下游有芦苇的河段摸鱼或者掏螃蟹。别说有一次我还真摸到了几条小草鱼,娘烧了一锅鱼汤,说是借个水腥。


有一件事我差点忘了,那年雨季我叔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在一个雨后的夜里正住着的楼坍塌了。说来我叔全家也是命不该亡,那天夜里一家都去了河滩。傍晚下了一场大雨,可雨不但没给人们带来凉爽,反而更加闷热了。我们街上的人有一个习惯,如果天气太热,年轻人夜晚都愿到村南的沙冈上或者河滩上睡觉。那晚我叔我婶原没打算去沙滩的,以为刚下过雨,闷热是暂时的,后半夜一定能睡个好觉。可三个孩子说什么都不愿意,非要吵着去河滩,结果大人没能当孩子的家,最后还是去了河滩,从而躲过一刧。那晚把我大老爷吓得不轻,他住在我家后院,惊醒后走到院子里,当时腿就吓软了,嘴里不停地说:老天爷呀!小海这家人算是完了!我叔的乳名叫小海,小海是他的亲侄子。


那年的雨季有点漫长,到了七月初才算结束。这么长时间人们没下地了,农活早就攒成了堆。人们都急得心里像长了草,岂不知地里的草早已漫过了心里的草。不过不论啥活总要分个轻重缓急,灭草被排在农活的首位。爹摸起锄头才发现,上面已经生了一层红黄色的铁锈。


编辑: 马润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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