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曰春
儿时的夏天,故乡像被蚊蝇占了去。饭桌上,绿头苍蝇总不请自来,黑压压落满碗沿,筷子一动便哄然飞散,旋即又落回原处,倒比吃饭的人更急切。太阳刚擦着地平线,蚊子就闹起“潮”来——堂屋门楣上,成团的蚊群滚来涌去,活像谁捅翻了蚂蜂窝,嗡嗡声裹着暑气撞过来,连八角叶扇子都扇不散那股嚣张劲儿,扇面被撞得“吧吧”响,倒像在给它们的骚动伴奏。
家里的蚊帐金贵,拢共没两顶。奶奶怕我们被叮得满身是包,总守在里间门口,摇着蒲扇往外赶。更要紧的,是搬出她那宝贝驱蚊盆——那可是她费了好些功夫做的:挎着竹篮去采国槐枝,撸下的叶子摊在晒谷场,得晒到一捻就碎;再找个豁了口的搪瓷盆,装满草木灰,用手掌压得实实的,刮得平平的,手指蘸点水,从中心往外旋着摁出深沟,像画了条蜿蜒的河,再把磨得细细的槐叶粉小心铺进去,恰好填满那条“河”。
等天擦黑,蚊子开始往屋里钻时,奶奶就捏根火柴,从“河”的尽头点起。淡青色的烟慢悠悠冒出来,带着点清苦的槐香,像只温柔的手,一点点把蚊子赶出去。夜里,那香味浸在凉丝丝的空气里,我们缩在被窝里,听不见蚊子叫,睡得格外沉。那时总盼着,要是有能一喷就把蚊子全打死的药,奶奶就不用这么费事了。
如今再回老家,夏天清静得很,蚊子早没了当年的势头。偶尔想起那盆槐香,倒觉得比现在的灭蚊剂多了点什么——许是奶奶摇扇的影子,许是烟火里的安稳。要是她还在,该省多少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