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张世俊

今年四十八岁生日，儿子与妻子悄悄准备了一份礼物——我心仪已久的华为Watch4Pro智能手表。银灰色表壳在烛光下泛着温润光泽，表带扣上手腕的刹那，屏幕亮起，一阵冰凉的触感忽然将我拉回四十年前。

那时，村里有位刚“下海”的大哥，从南方带回一批电子表。其实不过是灰扑扑的塑料表壳配上艳色表带，却在八十年代的乡下掀起一阵热潮。孩子们争相购买，比谁的屏幕更亮、闹铃更响。我也渴望拥有一块，在邻居“快卖完了”的催促声中，回家向父母开口，却未能如愿。

后来才知，那块小表竟要五元钱——当民办教师的父亲大半个月的工资。全家的柴米油盐都指望着那点收入，哪有余钱买表？五块钱在当时能买十斤大米，能扯布做件新衫，能交一学期学杂费。父亲不是不舍，实是不能。

如今儿子为我戴表时笑着说：“爸，这款能测心率、打电话呢。”我点头称谢，心下恍然。少时求而不得的电子表，以另一种形式跨越四十年时光来到我腕间。这些年间，我学会了延迟满足，懂得了体谅与感恩，明白了物质不比、初心不忘。

前日特意让父亲看这新表。老父戴起老花镜，捧着我的手腕端详半晌，笑出一脸皱纹：“现在的孩子真会享福。”问他可还记得当年五块钱的电子表，他摇头说不记得了。母亲在一旁插话：“怎么不记得？那会儿天天算计买煤油的钱呢！”

父亲大笑，从抽屉取出戴了大半辈子的老上海表。表蒙泛黄，表带换过三次。“再好的表，不都是看个时间？”他轻轻上发条，熟悉的滴答声盈满房间。原来他早已给了我最好的礼物：不是计时的工具，而是时间的智慧。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这份传承，比任何手表都更精准地指引着我的人生。

四十年过去，我也成了教师，粉笔灰染白双鬓，站在讲台上已三十年。台下孩子们眼中的光芒，与当年的我们一般无二。只是他们腕上的设备，已超出我少时最大胆的想象。

夜深人静时，我摩挲着光滑的表盘，忽然明白：时间是最妙的教师。父亲教给我知识，时间教给我理解。而理解，往往来得更晚，却也更加深刻。

表针无声走过父亲煤油灯下的夜晚，走过我执教的三十年春秋，正走向儿子崭新的黎明。三代人，三种计时方式，却共用同一种时间哲学：真正的时刻，不在表盘之上，而在脚踏实地的前行之中。

那块五块钱的电子表，我终究没有得到；但时间馈赠给我的，远不止一块表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