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城者,“滕国故城”的简称,而非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滕州城也。滕城分东西两个村子,全在内城墙里面的村子是东滕城村,内城墙西墙以西,外城墙西墙以东之间的那个村叫西滕城村。全国生态文化村、山东省第一批“乡村记忆”工程文化遗址、山东省美丽休闲乡村、山东省乡村旅游重点村都是指东滕城村。笔者生于斯长于斯,浑然不知间已到了耳顺之年,雨天无事,于是就写下了关于这个村的琐事,恐怕以后没几个能知道这些旧事的了。
公元前1046年,武王建周,封其十四弟错叔绣于滕,爵为侯,传三十一世(亦说三十二世),享国运七百余年。尤其战国时期的滕国国君滕文公礼聘孟子,“法先王”“行仁政”“施善教”,在战国七雄争霸群魔乱舞的时代,能把孟子的理想付诸实践,虽是昙花一现,但也光照千秋,至今“善国”美名仍被传颂。滕国也成为孟子仁政思想唯一的“实验田”。
《春秋》中记载,滕,姬姓,侯爵,文王子叔绣之后也;自叔绣至宣公十七世始见滕子婴齐。滕国初封为侯,自隐公十一年(公元前712年),“滕薛争长”之后,《春秋》就称滕国为滕子了。滕国降为子爵,或是周王因其朝鲁而降其爵位,又或是滕国为减少纳贡而自降爵位,《春秋》不听诸侯之自尊,而独听其自贬耶。
其实滕国封为侯爵,地位就很高了,山东比较大的齐国、鲁国也都是同等的侯爵而不是公爵。在周的分封制度中,公爵是最高的一级爵位,被封为公爵的多是古代先帝的后人,共有八位:宋国(商汤后裔)、杞国(夏禹后裔)、祝国(唐尧后裔)、焦国(炎帝后裔)、蓟国(黄帝后裔)、陈国(虞舜后裔)、虢国(武王的叔叔虢仲)、虞国(武王的叔叔虢叔)。后来的滕悼公、滕定公、滕文公等,只是尊称而不是爵位。
《战国策》卷三十二宋卫策记载:“宋康王之时……于是灭滕、伐薛,取淮北之地,乃愈自信,欲霸之亟成,故射天笞地,斩社稷而焚灭之,曰‘威服天地鬼神’。”公元前286年,滕国被宋国所灭|(一说齐灭滕,一说越灭滕)。公元前221年秦灭六国一统天下,滕国之地设为滕县,东汉时改为公邱县,治所大约在故城附近。隋唐时期滕县治所东移,滕国故城逐渐演变为村落。世易时移,沧海桑田,在此居住的人群或因战争或瘟疫,流离失所,所剩无几。到了明朝初年,为了补充缺失人口的地区,开始了人口大迁徙,从山西迁居而来的移民先后在这里定居。据现存滕国故城碑林中碑记载,明朝时期滕城居住着冯、谷、张等老户人家,现今滕城村已没有冯、谷二姓的后人,张家也非当年张氏后人也。十几年前,当时已有八十多岁的董家朴老先生常讲,他的老辈人口头常讲滕城的老户:“谷禄、冯夺、张大经。”清朝道光版《滕县志》载:“张大经,字伯诚,家居邑西故滕城,因号西滕。”张大经,才是今之东滕城村的老户人家滕城村的人口曾达到二千多人,随着城市化的发展,年轻人已奔向城市,现在居住的大都是五十岁以上的中老年人了。村里共有二十四个姓氏,其中不少是单门独户。滕城有人口比较多的四个大家族,按人口多寡排序为何、侯、董、段,每个大姓至少在百人以上。
据《古滕何氏族谱》记载,明永乐三年(1405年),何清、何宽胞兄弟奉徙由山西洪洞县迁居兖州府汶上县,至八世何兴环于清朝顺治三年(1646年),自菏泽(曹州)任滕县教谕,居城西杏花村,至十世何际泰于乾隆十年(1745年),由杏花村迁居古滕城,距今近三百年。是现居滕城人口最多的家族。
据《古滕侯氏家乘》记载,侯氏始迁祖侯五公于明洪武年间自山西洪洞县迁滕,居城之东北洪村,葬古郳犁来城南。至九世侯克鞏于明朝崇祯壬午年(1642年)迁居古滕城。现有一直保存在滕国故城的明朝崇祯三年(1630年)《重修真武庙碑》,其中有六世祖太常寺少卿侯庆远的名字,列在此碑名录的第一位。此时,侯家还没有人在滕城居住的记载。侯姓来滕城居住近四百年。
《董氏族谱》记载,明朝万历年间(1573一1620年),董云、董雨、董雷胞兄弟由邹邑之北六十里薄梁村,徙于滕之西南十五里滕城村,距今已四百余年。
《段氏族谱》记载,元朝至正五年(1345年),山西进士段日新莅滕,任滕州知州。不久即卜居旧隶使相乡阳温社小吴村(今小坞村)。清朝嘉庆年间(1796一1820年),段日新后人段平信由北赵庄迁居古滕城。据现年九十二岁的段成彦老师讲,到他这辈已来滕城九辈了。
滕城历史悠久,文化昌明,至今还保留着许多古地名:北城濠、西旗杆、马趟子、小桥子、上宫馆、南门里、北门里、石羊子、城圪塔头等。
在村的北面,文公台后偏西方位,内城墙北侧,外城墙南侧的地方,人们俗称这片土地为北城濠。据说是古代滕国时期的人工湖,这里曾有“两池荷花,一城芙蓉”的美誉。记忆中,那片地方地势低洼,每逢大雨时节,积水成河,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曾在那里种植过水稻。因为是黑硬土,又粘又硬,当地百姓戏说这里的土地是“英雄的坷拉,孬种的泥”,干坷拉打也打不碎,湿泥巴甩也甩不掉。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整治土地时,在这里曾挖岀过沉积的船桅及竹篙。
在村的正中偏西的地方,原来有一个不规则的大坑,坑西涯,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还住着好几户侯姓的人家,那里被人们称为“西旗杆”,很久以前这里曾立过旗杆,是旗杆家。侯家在明朝时就岀过有功名的人,侯氏的六世祖侯庆远就中过进士,官居太常寺少卿。
旗杆是家族荣誉的象征,在古代特别是明清时期尤为重视。立旗杆所用的旗杆石通常选用花岗岩或大理石,其规格大小依据登科功名的级别而定。考中举人的就可以竖旗杆,在旗杆上套一个斗,称“单斗桅杆”,考中进士的旗杆上可套二个斗,称“双斗旗杆”,功名更高的旗杆上最多可套四个斗。旗杆不仅是荣誉的象征,更是团结和激励家族后辈的重要载体。
马趟子在村子的西部,也就是西旗杆东侧,现在还有依稀可见的深沟。清朝时期,我们何家有习武的传统,还岀了几位武秀才,古时就在那里骑马练射。马趟子南北走向,约有一里长,宽约五六米,沟深约二米,在这里驯马、溜马、骑射很是适宜,马在深沟里看不到两边,只能快速奔驰直行。
小桥子在村的西南角,那里土地跟北城濠的土质大相径庭,是黄沙土,地底下尽是上等的好沙。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在那里种植过瓜果,栽种苹果树,岀产的西瓜和苹果香甜可口,很受欢迎。据老年人讲,那地方虽叫小桥子,却从没有见过桥的影子,只是在那里挖沙时,岀现过好像似桥墩的石头而已。也许是古代城里的内河由此流过,曾建过小桥才有此称呼的吧。
在文公台东南角,内城墙的捌角处,有一块隆起的高地,人们称为“上宫馆“。就是孟子来滕讲学的地方,是滕国时期的国宾馆。清朝时期,在那里有一个砖窑,据说在文公台上建的真武庙的砖就是从这里烧岀来的。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村里又在附近建了一个砖窑,也是取这里的土烧砖。并且村里的百姓盖房子及闲用土也来这里取土,现今高台已无踪迹,几乎变成洼坑了,现在也只能望坑兴叹了!滕城村的老年人常常讲起,那里的土地何等坚硬,用坏了多少镢锨,有些地方必须用洋镐才能刨得动,一层一层的,夯底的轮廓清晰可见。二十多年前,当时已八十多岁的段修理老先生讲,他在那里挖土时挖到过一个陶砚,用了好多年,后来不知扔到那去了。可惜当年那些老者逐渐谢世了,徒留上宫馆的名字相传。
南门里,北门里,都是当地百姓口头上的称呼。指滕城村中心街南北城墙豁口处,那里古时曾有大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还能看到门框的残木。据老年人讲,明清时期,这里是徐州通往济宁的官道,道的两侧设有饭店和旅馆,车水马龙,十分兴盛,俨然城市,只是到上世纪五十年代,道路四通八达,这里才逐渐断了行人。
在文公台北面,内城墙北侧的那片地方,叫北城濠又叫石羊子。那里曾是滕城村的老户人家谷姓的坟墓,俗称谷家林。当年谷家、冯家都是滕城的大户,在现存文公台的碑记中常有谷、冯二姓名字岀现,今天却了无踪迹了。谷家林规模很大,青松夹道,石猪、石羊等立于道侧,气势恢宏,蔚为壮观。有一个传说,谷家林上的石猪曾偷跑到文公台庙上吃烙煎饼用的糊子,让烙煎饼的人用竹批子在后腚上打下了几个疤痕,一直留了下来。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谷家林上的石猪石羊被村民安在村北小荆河上通向燕庄的石桥头上,据说燕庄村人觉得对他们不利,就把石猪石羊砸碎,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当年宝贵的文物就这样消失的无影无踪。
滕国故城内城墙周长约四华里,外城周长二十里,现今唯有文公台东北角的外城墙地面以上还保留着夯土的原土,人称“城圪塔头”。
现存的滕国故城的内城墙,也是清朝末年滕城村及附近村民为了抵御当年捻军入侵,在原来老城墙的基础上筑成的。据《重修真武庙碑记》载:“咸丰辛酉筑圩相守,避难者数十村,卒至安全。”二十多年前,笔者曾请教过当时已经近九十岁的滕城村的董家琦老先生,董老先生曾跟本村的私塾先生金玉新读书近十年,也算本村当年学历最高的人了。他曾听金老先亲口讲过,当年修寨墙时,西南角修寨的是人弱力薄的小村庄的人,为了节省人工,把原来城墙高岀的地方往低处平,金老先生知道后就大声疾呼:“不要破坏我们的老古迹!”因此金老先生得了个“金老古迹”的诨号。因此东南角的寨墙很低,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就铲为平地了。
2019年3月,山东省考古研究院对文公台东南角的内城墙进行挖掘探查,内城墙基础三十多米宽,下挖四五米才挖到旧城墙的底部,夯土层清晰可见,夯底轮廊清晰,大约二十公分一层,层层叠加。底部有西周时期夯打的老墙,并有不少西周时期的瓦片等文物,墙的内外都有海子,也就是护城河,河底有沙子冲积的痕迹,并有贝壳等物。这些实物的发现,有力的证明周朝早期滕国就在这里立国建城了。
其实南面的外城墙已淹没在现在的城河之下,已无法探寻旧城墙的影子。笔者并不认同现在文物部门所说的故城南城墙内外重叠的说法。二十多年前,当时已年近八十的杜宗平老先生,每当讲起外城墙,他说的历历在目。那时城河还没有治理,他在城河(那时叫荆河)北部开荒种地,数次挖到层层叠叠的夯土,东西走向,断断续续,是实实在在的老城墙。清朝乾隆年间,荆河改道就是顺着这段外城墙形成的。只可惜知道这些事的老人大都谢世了,只留下传说。
滕城虽是千年古村,但已无千年老户,现今居住的最早人家也不过四百余年。在我近六十年的记忆中,发现的文物很是有限,只是城墙的周边尽是残片碎瓦。上世纪七十年代,在文公台后面取沙时,发现过一个小鼎。上世纪九十年代,在台的西南角,村民建房挖地基时,挖到过一个类似的鼎,都没有铭文。文公台前灵沼的南面挖到一罐铜钱,已锈蚀成了一团,只分辨岀部分铜钱来,汉五珠、秦半俩居多。几年前,古槐树前灵沼的北边曾挖掘出了一个陶井,直经一米多,仅剩二三米深。我时常彳亍在故城的每个角落,希望有新的文物发现,即便是一砖一瓦也好。只在十几年前发现了民国时期滕城庙住持黄元庆墓表的残碑,以及当年文公台上黄以元书写的石刻对联:“觉三代犹存善国井田留润泽,问七雄安在高台俎豆自馨香。”其中的“犹存”残块。我深信终有一天故城会有更多的文物被发现,以进一步揭开滕国历史神密的面纱!
运用地下之新材料与古文献记载相互印证,以梳理古代历史文化,这是王国维1925年提出的二重证据法。历史流传下的家谱资料和先人口口相传的民间传说,也是证明历史不可或缺的宝贵财富。若干年后,谁还知道关于滕城的陈年旧事!
“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二零二四年七月七日于文公台古槐树下
(感谢侯贺位、段修桂、张格、韩云冲等老师提供资料和指导帮助。)
何锡涛,字静波,滕州人。兼任中国工艺美术家协会理事、山东省书画研究院研究员、山东省书画学会会员、滕州市滕国文化研究会会长、滕州文化馆姜屯分馆名誉馆长、枣庄市人文自然遗产保护与开发促进会会员、滕州市善国文化研究会理事、滕州市古薛文化研究会理事、滕州市华夏文化促进会会员。著有《滕国风物》《古滕史话》《翰墨春秋》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