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献春

天凉好个秋。一个人行走着，倏地飘落了两片树叶，一高一低，正好落在我的面前，我没有避之反而踩踏了其中的一片。驻足前瞻后望，我这才发现路上已散落了不少的枯叶，一行略显苍老的法桐树下零散着泛黄的叶片，仍然挂在枝干上的，也没有了往日的风采。

随手捡起一片叶子，我端详良久，心中竟不由自责起来：你对秋天的落叶原是很有感情的啊，而今怎么会视而不见了?无论多么低微的事物都是有尊严的呀，怎么可以嫌弃地用脚糟蹋它？

我的落叶情节来自小时候的农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人们家中都很穷，穷得连做饭的柴火都不够用，小孩子们常常要去田间地头拾秸秆，到大树底下捡树叶，然后把这些柴火抱回家，用来添把火烧水做饭。

秋天里，小伙伴下午放学后相约来到杨树林、坑塘边、梧桐树下，欢快地捡拾地上的落叶，串在长长的元宝针上。有时会几个人合抱着一棵树用力地摇晃，力气大的孩子狠劲地踹着树干，更有顽皮的伙伴攀爬到树上折细枝撸叶子。夕阳的余晖里，秋风习习，农家炊烟不知疲倦地升腾，漫过了田野、河湖、树丛。那个时候的梦乡里，常常看见一树树的金黄，听到簌簌的叶落声响……

参加工作后，来到城里生活，渐渐远去了“串杨树叶”等等的儿时情景。不过，四季轮回，秋季的落叶还是年年想见、年年见得到的。

深秋的风，让落叶划出一道道风景，积成满地的浅绿、金黄，而这迷人的景色，就在荆河岸边、公园深处、街道两旁，在新建的园林式小区里，也会在兀立的一棵大树下悄然呈现。对应的情景是，上下班途经的市区大路上，行道树叶子一天比一天减少，再后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冠，枝条上吊着形单影只的几片枯叶，看上去愈加苍凉心寒。

面对满眼的凄凉，我会努力地回想盛夏中那热烈的场景：大地的滋养、叶子的光合作用，让棵棵树木郁郁葱葱、蓬勃生长。然而，在一些人的眼中，即使行道树上缀满葱郁的叶子，他们也只是赞美挺拔的大树，仿佛上面的绿叶不存在似的。正如一说起秋天的好，许多人想到的总是成熟与丰收，仿佛只有累累硕果才是秋日的标配。哪里知道，这成熟的果实，怎能离开叶子的陪伴和助长；哪里知道，这四季的更迭，又怎能少了秋日里的落叶、枯草、残荷？

树叶绿意盎然时，往往被人忽略，退却了颜色、蜷缩在地上的窘态，无人问津更是自然不过的了。这也让我加深了对甘当“绿叶”的认知与感悟。任何植物的叶子，当好配角才是自己的本色，不必与鲜花争艳，不要向果实邀功。自然界如此，人们在工作、生活中同样应该知晓这个道理。

也有多情的诗人墨客，不曾忘记落叶。“籁籁的落叶，是秋天的眼泪”,当代诗人梁红满在《秋天的红纽扣》中，以此表达秋天的凄美意境。秋风起，叶叶落、树树空，易感的古人常常借此抒怀，于是有关落叶的诗句不计其数，然而他们抒发的多是悲哀愁苦之情、漂泊相思之叹、萧瑟凄惨之景，每每读到这些，真忍不住替落叶不平！“万物都有欲言又止的悲伤”，落叶本就无奈，为何还要让其背负那么多的苦楚？即便借物言情，也是一次次揭开了枝叶撕裂的伤疤呀？

在一些文学作品中，秋天的使者也好，秋天的眼泪也罢，似乎都少了一些对落叶应有的敬重。落叶，就是落叶，如同万物一样，它是大自然赐给世界的独一无二的杰作。如果非要跟秋天续上姻缘，我以为，落叶就是秋天里动听的音符，叶落就是秋天里唯美的风景，一如春日里的草绿、夏季里的蝉鸣、严冬中的雪飘……

秋，游走在山川河流、楼宇广场、农田小院，所到之处泼洒成迷人的水墨画。深秋的风，掠过一棵树，裏挟一片叶坠落在地，有谁问过叶子是否受伤与疼痛？片片枯叶黯然失色，一层厚了一层。草木有本心的呀，幸好我手中这片新落的叶子，主筋脉依然浅浅的绿，由此还能想到曾经的芳容。人们常叹时光易逝，时光对于树木、绿叶何尝不是一样残酷，一转季的功夫，满眼的青枝绿叶，苍老到这般境地以至结束了鲜活的生命。一岁一枯荣，虽然是发乎自然的事，却不免让人生起一种深切的感怀。

我喜欢秋的悲凉、稳重和果实，也偏爱落叶的无奈、坦然与奉献。我曾想，与其感喟落叶之悲壮、无奈，不如豁达地换一个视角来欣赏，看一枚叶落舞成了风景，看一片落叶渲染了秋色。落叶，虽然身居高枝，却不眷恋曾经热烈张扬的风光，服从时令的召唤，毅然决然奔赴大地和泥土，即使凋零谢幕，也要选择最成熟最灿烂的一刻，跌落成蝶，向世人演绎生命的唯美。

我对落叶的敬重，还在于“化作春泥更护花”。落叶之美，毕竟是一路颜色消退、形骸自毁。让人刻骨铭心的，还是它纵使腐烂身躯，也要发酵成丰富的有机肥料，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粗壮的树干，守望着秋天，期待着来年——新芽萌发、枝繁叶茂。

树叶如此，芸芸众生何尝不是如此？那满树的叶子，有时真的像极了亿万民众，世世代代甘于平凡、无私奉献。那些在田间几乎劳作一辈子的父老乡亲，那些在岗位上逝去青春的普通劳动者，他们身上无不体现着绿叶的情怀、落叶的胸襟！ 

百姓如此，官员也应如此。我们有理由寄望人民的公仆，从绿叶和落叶中获得些许洞悟，工作中努力让事业之树芬芳馥郁，“叶落”时怀平常心回归家庭和社会。五泉山上有一副对联，说的是“下来还比上来难”，有了“落叶”的启示，领导干部平安着陆应当不是一件难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