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进涛（西北政法大学）

临近20岁生日的时候，我很想写出一篇长文来纪念我的前二十年，但无从下笔。因为即使平凡如自己，也会有无数要纪念的东西，就像想到爷爷的片段我会有很多话要说。

一

之前常想，若要写一篇20年人生总结，我一定会用2015年那个冬天的早晨做开头。那是我离家住校的第一年。天蒙蒙亮，口干舌燥的我爬下床倒水。班主任像往常一样匆忙检查，却唯独传递暗号一般叮嘱我三两事，并问我是否知道什么意思。我点了点头。他替我说，你爷爷已经去世了。

我和家人早就做过约定，爷爷走后，我便会听到这样的嘱咐。

尽管爷爷只陪伴我走过12年路程，但为我的生命打下了基础。后来我每想到他的离去，都会感受到沉重的遗憾与后悔。即使在病重期间他也要找我讲话，我后悔那时为什么不靠近他的病床看望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做功课、要住学校。在他走后，奶奶才告诉我，当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学习的时候爷爷会问，为什么听不到孙儿玩耍的声音了。他看不到我，但仍努力着想要听到我。没有好好陪伴他离开，可能是我二十年来最大的遗憾。

爷爷的离开是一个转折。从此我开始意识到世界的变化，意识到人生无常与过客匆匆，意识到他们在我身上留下的印记。带着对世界变化的疑问，我开始走向成人。

二

我相信探索一词能很好地概括很多人的前二十年，这个词仿佛永远带着孩童的灵气。求索世界的规律，探知人生的意义，从一个迷茫走向下一个迷茫。人用一生的时间探求何为人生的意义，每个阶段都会有自己的答案。越长越大，在变化之外我学会了怀念，原本对于世界变化的疑问，又分化出一条新的支流：时间的流逝。

“那个傻孩子就住在河坝的一间小屋里，一帮坏孩子把他的鸡鸡用麦秸系上，他怎么都解不开，被尿憋得不停打转。你太奶奶用剪刀给他剪掉一块皮，傻孩儿的尿一呲好远……后来，家里人买了老鼠药放在汤里。傻孩儿喝得多么香甜，不一会便蜷缩在地下慢慢没动静了……”这是奶奶给我讲的故事，那天晚上她讲了很多很多过去的事，我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那个年代的画面，黑暗又带着旧旧的气息。

年前那段时间去看望三姥姥，我给她打招呼却没有得到回应，才发现一年来她的病情已从健忘迅速恶化成胡言乱语了。也许明年她便会卧床不起或者排便失禁。老人说她十八岁时就失去了姐姐，现在她的胡言乱语是在给天上的人对话。我不知道这其中奥秘，毕竟我再没见过去世的爷爷。奶奶在爷爷去世时对他说，家里人胆小，走了就别再“回来”了。然后他就真的没有“回来”，托梦都没有过。我愿意相信他是真的不想打扰我们，只在背后默默守护。爷爷是孩童时的我眼中做男人的范本，尽管长大后我才意识到他并非那么完美。

带女朋友回家过年的表哥对我说，舅舅已经在催着他结婚了。因为今年的除夕夜，姥爷人生中第一次没有熬到零点后再睡觉，他慢慢成为真正意义上的老年人，而表哥和我也必须面临婚姻这种事。梁永安说我们这一代是历史上最不适合结婚的一代，我找舅舅说我们年轻人的思想都是前所未有的新颖。舅舅对我很宽容，我从他的话里听到对我的期望。年轻真好，还有很多事情未知，还能被当作家里的未来。

时间是我们的敌人，是我匆忙大学生活的敌人，是三姥姥生命的敌人，是与爷爷有关的社会关系的敌人，也是姥爷等孩子们结婚时心里的敌人。时间的大手拂过世间万物，我无力挽回，所能做的似乎只有怀念和接受。今天我才明白，当时只道是寻常的爱永远是唯一的，它就凝结在那个时刻。然而循环不断——有的人在继续爱我，有的人需要我去爱。如果我梦想穿越回去对旧时的自己说：小孩，你要好好享受此刻的爱！那么这也是必须要对今天的自己所说的。爱此刻与自己有关的一切事物、怀念与接受时间带走的过去、期待和迎接时间带来的未来，无论有多困难、有多失败，我相信也会足够美丽。

三

进入大学后认识的人和有过的经历也影响和改变着我。这些经历让我丰富了情感，也让我更加懂得如何去生活。这三年来我的三观发生了变化并且仍在不断地变化之中。从《不能承受生命之轻》到《甜蜜蜜》，从托马斯到黎小军，我发觉“自由”和“自我”对我来说很重要，对理想的热爱与坚守便是对自我的热爱与坚守。

“自我”这个词在去年十月在我脑海盘旋。一次班会上，老师对我们跟风做事的情况进行了一顿批判，然后灵魂发问：这是你想做的事吗？那个时候我忽地发觉一个独立的灵魂有多重要。我感到托马斯轻世界的态度慢慢化为我的潜意识，我的不在乎、我的一笑而过，都是更加关注自我的表现。这让我生活得快乐，不爱做的事不再“强求”。时间流逝，山河变迁，但我永远离不开自己，我希望所做的永远是在塑造一个更好、更快乐的自己。

我每个月脑中都会冒出一个关键词，然后大数据便会围绕这个关键词给你推送。先是歌单推送了《旅行》这首歌：总是要说再见，相聚又分离，总是走在漫长的路上……然后我点开了《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我又看到缘起性空这四个字。这一切都催促着我写下这些文字，就算不能称之为二十年的总结，但也可以作为下一个二十年的序章。

四

“变化”与“时间”的题目，我在20岁的今天写下的答案是珍惜当下与热爱自我。不是世界在变化，是时间在流逝；不是时间在流逝，是我在流逝。不是爷爷在离开我，是时间让他离开；不是时间让他离开，是我在离开有他的童年。世界变化，我在成为我自己。我想，一切流逝与变化、到来与离开，总要围绕自我。

接下来的新年，又是改变的一年，我相信我能够更坦荡地接受更多事物。“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年代”。我热烈欢迎新年的到来，接下来的十年对你我将会是多么美好的十年啊！

“今天下过雨，天平楼背后的树林和天空，好像小时候下过雨的家乡。那个时候我还没有手机，爷爷还没有离我远去，我像此时此刻一样独自在阴暗的小屋看书，疲惫后出来眺望雨后的天空，等待爷爷奶奶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