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吕奎

去邻班监考，讲桌上的一盆盆景倏然映入眼帘。方形的白瓷盆里，栽着三株绿植。枝干挺拔，叶子细密，绿意盎然。那白瓷盆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光滑洁净，盆身细纹交织，宛如一件精巧的艺术品。我忍不住伸手轻抚，指尖传来一分清凉，两分滑腻。

考场里一片沉寂，墙上的时针仿佛也放慢了脚步。一场，两场；一天，两天。时间像被拉长的皮筋，缓慢而绵长。我因而有了充裕的闲暇，细细端详这丛优雅的生命。盆中干黑的泥土上，散落着些许枯叶，更有青苔茵茵，平添几分山野之趣。

“一花一世界。”凝视久了，眼前仿佛徐徐展开一方山间天地：幽静的林，萋萋的草，潺潺的涧水，还有那个奔跑其中的童年。任思绪驰骋，神游其间，只觉妙不可言，心中也仿佛被这葱茏的绿意浸润，先前那份浮躁，此刻竟沉淀下几分安详。班主任工作向来繁琐劳神，这位年近中年的老师，肯在教室置此清供，养眼亦养心，足见其情致与意趣，想必内心也是个丰盈葱茏之人。

这倒让我想起另一番光景。一次去陌生办公室寻人，见一桌上摆着个微型鱼缸，假山、水草俱全，几尾细小的鱼儿悠然穿梭。我驻足凝望，那俨然一幅生动的三维画卷，一个广阔的海洋世界在眼前渐次铺展。刹那间，我仿佛也化作一尾鱼，畅游其间。虽不识缸主，但管中窥豹，可见其精神风貌一二。想来主人于忙碌间隙，静坐缸前，品茗静观，沉浸于那片微缩的瀚海，于喧嚣之外，独享一份清心与闲适，实在是雅事一桩。

若说得玄妙些，这盆景、鱼缸之类的情趣爱好，或许便是其主人生活的“渡口”。“渡口”一词，或许不够精准，但我以为，一份良好的爱好，确能助我们暂别生活的琐碎与平庸，乐在其中，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尤其人到中年，身陷工作的追逼、家人的期望与时间的催促之中，深浅难免都有些焦虑。焦虑需要慰藉，更需要这样一个能够停靠、转换心境的“渡口”。

我也曾深有体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陷入琐碎的忙碌中，感到一种无法自拔的无助。时间仿佛生了翅膀，飞逝而去；鬓角的白霜一日日明显，眼角的细纹一日日加密。一边是单调重复、望不到尽头的日常，一边是光阴飞速又无情的流逝，常感疲惫与茫然交织。后来，我便挤时间去参加“墨子诗社”的朗诵活动。李杜的诗篇，苏辛的词章，顾城、海子、余光中的现代诗句……无论古人今人，倾心便好。读给别人，更是读给自己。当抑扬顿挫的吟诵伴着悠扬的乐声流淌开来，我便沉醉其中，物我两忘。借此，我得以跳出日常的桎梏，纾解生活的压力，也为平淡的生活添上一抹诗意。这，便是我的渡口，情感的渡口。

曾看过一段话，深得我心：“喜欢即便染心，即使耗时间、耗心血、耗银子，也心甘情愿。染的是心中那份风月与丘壑，浸淫其中，慢慢的，都会生出一种逸趣。这种逸趣，便是自己的诗与远方。”

明人张岱在《陶庵梦忆》中亦有言：“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意思是，有所痴迷的人，才懂得深情。此话或许绝对，但确有其理。爱读书、爱书画、爱运动、爱厨艺、爱音乐、爱收藏……说到底，都是爱生活的一种体现。倘若百无一爱，生活中没有这样一个可供精神摆渡的港湾，日子难免寡淡，失却许多滋味。

情趣爱好，形态各异。大可渡人，慰藉一方天地；小可渡己，安顿一己心神。就像那盆绿植，它那挺拔的风姿与昂扬的精神，曾在我脑海中盘桓许久，至今仍常常浮现。人在养花，而花，又何尝不在养人呢？

人生如寄，忽然而已。于这熙攘红尘中，若能为自己开一道门扉，给灵魂一个栖息的居所，给生活一个温暖的渡口，实在是一件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