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秦献春
今年的高考结束了。近几天关于高考的话题勾起了我的高考记忆,虽然四十多年过去了,但那一切仿佛就在眼前。
我的小学和初中都是在村子里读的。上初一时,从广播里知道了恢复高考的消息,班主任老师王子东比我们还兴奋,他当作一件天大的事,激动地讲了半节课,说我们赶上了好时代,鼓励我们要勇敢走向更远的地方。我当时听了心中热乎乎的,好像黑夜里行走看到了前方的亮灯;我父母都有点文化,知道让孩子们读书有了奔头,比之前更加关注我们的学习情况。
初中毕业后,我和同村的五六位同学顺利考上了第七中学,这所县属高中设在滕平路西的大堂门村,离我们家有五六公里。那时的条件都很艰苦,每个星期在这条乡间小道上走个来回趟,要背回够五天半吃的煎饼和咸菜;全班男生挤在一个大屋的通铺上,天热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难闻气味,最烦恼的是冬天里虱子爬来爬去。但是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学习上,想着实现心中的愿望。那时没有多余的学习资料,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研读课本上的内容,操场边大树下、校门口水电站旁,总能看到一些同学捧着书本的身影,全班同学你追我赶比着用功,两年的高中生活充实而又快乐。
1980年7月,高考的日子快步走来,我内心与这炙热的天气一般,充满着期待与不安。头天下午,我和几位同学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前往学校两公里之外的一个联中认考场:几座低矮的砖房围成了一个学校,土坯台面的课桌坑坑洼洼,这陌生的环境、简陋的条件,加剧了我对高考的恐慌。接下来的每一场考试,监考老师都是一脸严肃地查验准考证和文具,我们被动地在三排教室之间变换着考场座位。语文和数学的考题不算太难,只是感觉时间不够用;我一直偏文科,理化两科的试卷让我彻底傻眼了,一开始就遇到了拦路虎,几道大分值题更是让我抓耳挠腮,脑海中一片荒芜,想不出一丝解题思路,左右其他真想偷看一眼。考场上一片寂静,只听见笔尖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对我来说,一分一秒都是煎熬,只盼着交卷的哨声早一点吹响。
一个月后,我被村上的几位同学邀着去县城看高考的成绩,我们五个人只有三辆自行车,路上交替着骑车坐车,倒也多了几分乐趣。骑行了一个多小时,我却没有多少言语,全心猜想可能的结果,翻来覆去的“考上”和“没考上”。在县教育局附近,杏坛路边的墙上张贴出了录取榜单,是写在红纸上的俊逸毛笔字,来看榜的人很多,有考生也有家长,人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不时听见有人大声惊叫,那是因为看到了熟悉的名字和考上的学校。我挤在人群后面踮起脚尖,快速扫过一张张红纸,结果大失所望。与我一起来的同学,也都没有寻见自己的名字,一个个如撒气的气球失去了来时的精气神,这个时候真正知道了名落孙山的滋味。午后的阳光向西挪移,我们也无心在县城停留,无精打采地往回骑。
家中的大门紧闭,坐在石碾旁纳凉的曾祖母告诉我,我父亲晌午饭时还念叨着能考上吗?我快步来到了村子南边,远远望见正在黄烟地里劳作的父亲。父亲知道我去看榜了,我却半天没有说话,父亲先开了口:“没考上吧?没事的,今年的题都说有点难,明年咱继续考!”我点了点头,父亲暖心又体谅的话语,让我流下了眼泪……
“去县城复读,城里的老师教得好。”父亲认定了这个理,他在能让我复读的一个熟人家中,卖力地干了一个多月的建筑活,说了一大堆好话,终于争取到了一个去县城三十一中插班复读的名额。我知道这个机会来之不易,更知道父母从未说出来的期盼,复读的日子里,我加倍刻苦努力,常常在借住的三姑奶奶家钻研到深夜。第二年的考场设在滕县一中,老天爷似乎特别关照,高考的三天一直下着雨,凉爽宜人的天气让我得以正常发挥,预考时领先全校的成绩让我有了自信心。一个月后,终于接到了枣庄工业学校的录取通知书,我的人生轨迹由此改变。
后来才知道,这一年,全县大专录取了163人、中专录取了785人,比上一年仅仅增加39人,真可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很多年以后,高考前的焦虑、恐惧,考场上令人窒息的窘态,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欣慰的是,当年村上的几位好同学复读之后,陆续考上了大中专,只是有的人复读了一年又一年。让我父母引以为豪的是,五个孩子全都通过大中专考试跳出了农门,有了一份稳定的工作。在那个乡下依然缺吃少穿的岁月,供应我和弟弟妹妹上了小学上中学,直到全都考学走出农家院,这其中的艰辛付出可想而知,父母却从来没有向我们倾诉过,没有过对我们的失望或责备。我慢慢体悟到:父母给予我们的,不只是取之不尽的爱和力量,还有不向命运认输的人生态度。
高考时光渐行渐远,我内心深处那份对时代的敬意,对老师、家人和亲友们的感念却愈发深刻,久而久之形成了浓浓的高考情结:我收藏了1977年10月21日刊有恢复高考消息的《人民日报》,那可是决定几代人命运、影响中国发展进程的大事件的实物见证;每当获知熟悉的人中有孩子参加高考,我总会送上美好的祝愿,每年的高考季,我还会去附近的高考考场外转一转,看着青春飞扬、勇敢追梦的莘莘学子,恍若回到了曾经的中学时光,回到了那刻骨铭心的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