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存地点:山亭徐庄东梅花山
立碑年代:中华民国廿一年即1932年
距今时间:92年
碑文撰者:前滕县教育局局长王宜齐撰、黄以元书
山亭徐庄镇驻地东侧梅花山半山腰处有一块崩塌下来的天然巨石,东西宽约十米,上下高三米多,面南形成一块平整光滑的截面,上面并排刻有两块碑文,东面长文是《滕县县长赵景文暨清乡副主任黄馥棠纪恩碑》;西面为赵长江撰文并题额、黄以元(字馥棠)代书的“后来其苏”碑,正体楷书,标准的“黄体”,共有200余字,书写、雕刻年代均为“中华民国廿一年仲春”即公元1932年春天。
碑文内容为:“有匪有匪,积廿一年,哀哀居民,无家克完。我来是邦,心实痛焉,整军率众,誓扫凶顽,同德同仇,纪事留言,两次奉令,剿匪同X,进击者为清乡队民国联庄会:朱传哲、韩仲石、黄以元(以下共21人)等共八百余人。深盼此后,耕战自守,各勤厥职,慎勿以暂安而忘旧日之惨痛也!”
鎸刻这两块剿匪纪恩碑的背景是:民国年间滕东山区旱、蝗、匪灾并发,尤其是匪患严重,如制造 “临城劫车案”的孙美瑶、费县来的刘黑七等,为害一方,民不聊生。正如《纪恩碑》中所述:“吾邑自民六(1917年)以来盗贼蠹起东山一带,大军迭往搜剿,其间数十村尽付一炬。而男妇老弱惧祸之及,多相率逃避奔窜,慄慄自危,不敢一归,丧乱情亦可悯矣……”当时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亲自带兵来滕住了半个多月,亦没能绝迹。官府指望不上,民间便自发组织清乡剿匪队伍抗匪自保。时年已过六十的滕县著名士绅、书法家黄以元被推举为“清乡副主任”,一介文人投笔从武操刀扛枪去山里剿匪,并曾“深入虎穴”实地进山勘探灾情,又带头捐出360块银元倡导救灾……无独有偶,我后来无意间看到一位爱好文物收藏的朋友所珍藏的《黄以元书琅邪(琊)碑》字帖的复印件,前有两页引言说明,直接提到发生于民国十二年(1923年)的鲁南“临城劫车案”,这是我目前所见到的由当事人对这一事件的直接记载:
“民国十二年夏五月,滕之临城站南十里劫车,中外士女被掠二百余名,动国际交涉。仆随诸君子后居间往来无暇晷,学生汪浩醒嗜书,再三索摹琅邪(琊)碑,不忍违其意,勉强应之,无所似,愧甚。古滕馥棠黄以元。”
民国初年发生在鲁南枣庄的这起轰动一时的“临城劫车案”,因为牵扯到洋人“肉票”,闹得当时北洋政府格外头疼,先后派了官、军、兵、绅、匪等社会各界各种各类人物前来协调解决,其中有山东督军田中玉、省长熊炳琦、北洋政府交通总长吴毓麟、曹锟代表杨以德、徐海镇守使陈调元、江苏交涉员温世珍、上海青帮黄金荣、上海总商会、记者公会以及滕县、峄县的士绅名流等,一时风云际会,冠盖云集。更有在暗中煽风点火、导演安排、两头通吃的黑帮势力插手其间,浑水摸鱼,如青帮大佬张锦湖等“安清三老”……
从黄以元的这段亲笔记录来看,他作为滕县当地的知名士绅,“仆随诸君子后居间往来”,也亲自参与了与抱犊崮土匪“马子”的协调谈判,“无暇晷”——也把他忙活得不轻,以至于没有闲空为求字者书写碑帖,即使写了,也“无所似,愧甚”,耽误了作为一位本土著名书法家本来的主业。正是因为有了这次与抱犊崮土匪接触的经验和经历,所以他在几年后才被推举为“滕县清乡剿匪副主任”,跟从时任滕县县长赵长江又一次去抱犊崮下的“东山里”剿匪和赈灾。
“临城劫车案”过去9年后,新任山东省主席韩复榘号召剿匪,而在鲁南地区直接领导和推动民国二十一年剿匪“壮举”的,就是时任滕县县长的山东寿光人赵长江。赵万选(1893—1959),字景文,号长江,寿光古城乡赵家庄人。1932年山东省府招考县长,赵景文经投考应中。曾任省府秘书,历任滕县、安邱、荣城、海阳县县长等职。赵县长为人厚道,处事正派,善政爱民,清廉修德,为民请命,不避权贵。在滕三年,剿匪救灾,安抚百姓,县民极为称道,被誉为一代廉史:“赵县长景文、清乡副主任黄馥棠心焉忧之,爰于二月深入虎穴,搜其遗孽,抵各村,见向之繁荣昌盛者,皆满目荒凉,间有居民,亦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睹兹情状,有不潸然下仁人之涕乎……幸县长格外垂悯,黄君竭力赞助,始得起死回生,转危为安,此再造之恩也,不可不文以纪之。因次序其事,俾刻于梅花山阳,亦以见德之人人,即没世犹有不能忘者在也”——见《纪恩碑》。真是乱世出奇才、奇文、奇事!
我把这段历史写成《山亭徐庄梅花山石刻上记载的几段滕县旧事》一文在报纸上发表,竟引起远在东北的赵长江后人的注意:赵县长的孙子赵将升先生从网上看到该文后,设法跟我联系,向我介绍了赵县长以及其家族后人的情况,并发给我有关赵县长的照片、手迹、碑文及相关资料,由此我也进一步了解了这位曾任滕三年、有功于滕人的清官。
赵将升先生发给我他祖父赵长江自撰的《铁人事记》一文,赵县长自述他于“民国二十年(1931年)春余由安丘县调主滕县任时,正遇鲁南各县土匪蜂起,而滕县尤其甚焉……余下车后首以扫除匪患为苏民之要政”……剿匪功成,受到省主席韩复榘当众夸奖,并亲题“此人如铁,何必更换”的批文,此后同僚均以 “如铁兄”相称,赵县长遂刻“如铁”印鉴作为公文签押……赵长江任滕3年,政绩卓著,离任时滕县万人空巷,倾城相送,并在县城东关立“纪恩碑”,正面亦刻“后来其苏”四个大字……
“后来其苏”者,出自《尚书.仲虺之诰》:“徯我后,后来其苏”,意思是:等待我们的好官,他来了我们就得救了!
附:
山亭徐庄梅花山石刻上记载的几段滕县旧事
曾在枣庄报纸上看到报道说山亭区徐庄镇境内发现民国年间滕县著名书法家黄以元书写的石刻,就刻在徐庄梅花山山崖上。徐庄地处山亭区东部腹地,东邻抱犊崮,山多谷深,面积广阔,至今仍是较为偏僻的地方,如今有北留公路穿过,向西距离滕州城近百里远……
山亭区的徐庄怎么会有滕县书法家的手迹?石刻上写了什么?是谁在那山崖上制作了碑文?当年偏僻的“东山里”跟“滕县八大家”之一的黄家有什么关系?带着这些疑问,日前专程去徐庄寻访了梅花山石刻。
沿北留路一路向东,过徐庄镇驻地再向东走一里许,路北侧即是梅花山。岔路上坡,走到一小山村前,再爬坡穿过这只有十几户人家的小山村,走过山坡梯田里种的花椒、核桃、栗子以及地瓜、花生、大豆等菜园,来到梅花山半山腰几块巨石下,猛然一转头,就看到了那石刻!这块由山顶崩塌下来的天然巨石面南斜靠在山坡上,东西宽约10米许,上下高约3米多,正好留下一面平整光滑的截面面对天空日月,也俯视着那片山川土地,制作者恰好利用了这块半山坡上的天然巨石,在上面并排雕刻了两块碑文,东面长文是《滕县县长赵景文暨清乡副主任黄馥棠纪恩碑》,欧体楷书,约700余字,为“清优廪贡生、庚子辛丑恩正并科、顺天乡试挑取誊录”周文峰书,“前滕县教育局局长王宜齐”撰;西面为黄以元书《后来其苏》碑,正体楷书,标准的“黄体”,共有200字,书写、雕刻年代均为“中华民国廿一年仲春”即公元1932年春天。
东面碑文较长,全文如下:
“天下之最足以感人心而X之永永不忘者,即由危境而措之安,由死地而致之生是也。彼煦煦之仁,孑孑之义,被之者犹不能淡然漠然,无所动于中,况再造之恩哉?吾邑自民六以来盗贼蠹起东山一带,大军迭往搜剿,其间数十村尽付一炬。而男妇老弱惧祸之及,多相率逃避奔窜,慄慄自危,不敢一归,X乱情亦可悯矣。今春苦旱,僻壤穷乡无所得食,已伏之莽又蠢蠢然XX思起。赵县长景文、清乡副主任黄馥棠心焉忧之,爰于二月深入虎穴,搜其遗孽,抵各村,见向之繁荣X盛者,皆满目荒凉,间有居民,亦饥寒交迫,朝不保夕。睹兹情状,有不潸然下仁人之涕乎?县长归则谋善后,与黄君曰:召集流亡徒,各复其所,是安之也;急筹赈济,使不至饥饿而死,是生之也。曰:款安出?曰:请求省赈。会揆给之拨之不足,奈何?曰:劝募。于是黄君首捐银三百六十元,以为之倡,而邑绅杨文卿、叶道溪及鼎新公司各捐银壹百元,其他捐者递减。张绅锦湖适自沪上归,慨捐银二千元。省赈会委员黄锡庆又以银二千元至,不旬日而款大集。先是县长本劳来安集之意,使流离者得还故土。至是复同黄君驰至灾区,逐户施放之,务使款不虚冒人获实益。计用赈银五千二百元。一时沐其惠者咸欢欣鼓舞,走向告曰:县长与黄君活我!兹者李君茂东介、陈乡长正寅来言曰:吾侪处危境,陷死地亦已久矣,幸县长格外垂悯,黄君竭力赞助,始得起死回生,转危为安,此再造之恩也,不可不文以纪之。因次序其事,俾刻于梅花山阳,亦以见德之入人,即没世犹有不能忘者在也。抑黄君尝言曰:此次施赈,不过救目前之急耳。吾欲于此修道路以利交通,兴学校以厚风俗,树艺牧畜以辟财源,通商惠工以励实业,如是数年,可使凋敝之区立成庶富,胡剿为?胡赈为?予曰:此根本治法也!书此以观其后。黄君名以元,县城人;县长名长江,寿光县人。时中华民国廿一年四月也。前滕县教育局局长王宜齐撰,清优廪贡生、庚子辛丑恩正并科、顺天乡试挑取誊录周文峰书”。石刻全文清晰可识读,只有几个字模糊,本文翻录时以“X”代之并加标点。
西面碑文,在“后来其苏”四个大字下,是“滕县县长寿光赵长江题”,“时年六十有二”的“黄以元代书”的碑文,上写:“有匪有匪,积廿一年,哀哀居民,无家克完。我来是邦,心实痛焉,整军率众,誓扫凶顽,同德同仇,纪事留言,两次奉令,剿匪同X,进击者为清乡队民国联庄会:朱传哲、韩仲石、黄以元、李蕃川(以下亦人名总计21人)……等共八百余人,深盼此后,耕战自守,各勤厥职,慎勿以暂安而忘旧日之惨痛也!”
通过以上两块碑文记载,可知滕州在八十年前发生的几件史实:
一、自1917年(民国六年)起,滕县东部山区(当时山亭属滕县管辖,称为“东山里”)兴起多股土匪(鲁南当地称“马子”),其中以占据抱犊崮的孙美珠、孙美瑶为首的一股势力相对较大,他们经常在夜间下山到滕县一带绑票勒索,为害一方,到1923年更是制造了震惊中外的“临城劫车案”,后被收编,旋被消灭。孙氏土匪被消灭后,仍有零星的几股土匪时起时伏,隐匿在东山里的深山密林中为非作歹,祸害乡里,其中费县刘黑七一支又流窜来到抱犊崮山区,势力渐大,号称“刘团”,虽经政府多次进剿,然终没能绝迹……家住滕南的乡贤王学仲先生在其小说《吼哈》中就写到他的村人被东山里“马子”绑票的情节,至今滕地的老年人还常谈起当年“马子”深夜翻墙越室绑走“肉票”进行敲诈勒索的惊险“故事”,好多人家的大人、孩子都被绑架过……
二、1932年前后山亭一带大旱。查《滕县志.灾害年表》记载:自1917年起,滕县一带旱、涝、蝗、雹等自然灾害连年相继,“大饥”、“人食树皮”、“饿殍载道”、“饿死于屋檐下者甚多”等记载屡屡出现。庄稼欠收,民不聊生,山民无以为生,便欲啸聚山林为匪。鲁南一带把土匪(马子)又称为“糊涂罐子煎饼筐”,就是指这类土匪纯粹为糊口而铤而走险,平时在家耕种自给,遇到荒年不得口粮即上山为匪,只图掠口饭吃活命,为了吃煎饼、喝糊涂(杂粮粥)等当地基本主食而卖命,等于是“兼职”为匪,绝没有什么更高的“革命”要求。那种说抱犊崮土匪是为“配合国民革命军北伐而抢劫火车”的说法就有点牵强和美化的嫌疑了……
三、官兵剿匪不力,即使当时山东省主席韩复榘曾亲自带兵来滕剿匪亦未能奏效,民间便自发组织清乡剿匪队抗匪自保,滕县著名书法家黄以元被推举成为清乡副主任,一介文人也放下毛笔操刀扛枪去山里剿匪……黄以元(1864一1944年),字馥棠,滕县城关镇人,出生于滕县八大家之一的“北门里黄家”。少年家贫,成年后刻苦学习,终于学有所成,考中廪贡生。从二十多岁起教私塾,一生从事教育事业。他爱国兴学、热心公益、精于书法,捐出自家田宅兴建滕州一中旧址,保护了30多块汉画像石免遭日寇掠夺,是滕县德高望重的著名士绅。由梅花山石刻记载可知:时年已过60多岁的黄以元老先生亦曾“深入虎穴”,实地进到山里清乡剿匪,勘探灾情,带头捐出360块银元首倡救灾,又亲自走村串户逐户发放,切实为山区灾民出钱、出力、出点子,最后还书以记之,让后人知道这段史实,实在是做了件功德无量的事!
四、祖籍山亭的“青帮大佬”张锦湖也参与了这次救灾,慷慨捐出两千块大洋救助乡邻。张仁奎(1865——1944),字锦湖,又字镜符,滕县山亭沈庄村人,清末民初青帮“大”字辈掌堂,曾任通海镇守使、两淮盐运使等职,授国民革命军陆军上将,加杰威将军衔。外出闯荡发迹后的张锦湖不忘乡里,曾多次捐款出资救助乡邻:1924年出重金修建翼云山顶上的泰山奶奶庙,他的徒弟、“上海三大亨”之一的黄金荣也“助京钱一万串”帮其师修庙;1928年又捐粮捐款赈济滕东百姓,他的老家沈庄及张山湾村张姓族人人均得银80元,粮百余斤;1932年(即本碑文所记)再次捐款两千元救灾,显示出这位青帮大佬不忘故乡、乐善好施的仁义之举!
五、这里特别要提到那位曾救助滕人、又不为今人所熟知的滕县时任县长赵景文!经查资料得知:赵万选(1893—1959),字景文,号长江,寿光市古城乡赵家庄人。1932年,山东省府招考县长,赵景文经投考应中。曾任省府秘书,历任滕县、安邱、荣城、海阳县县长等职。赵县长为人厚道,处事正派,善政爱民,清廉修德,为民请命,不避权贵。在滕三年,政绩卓著,县民极为称道,被百姓誉为一代廉吏。抗战胜利后目睹政坛之腐败而不再出任,以示清高。
如今,山亭徐庄梅花山石刻已入选山东省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百大新发现”之一,石刻上记载的一段官、绅合力,善政为民的义举仍铭之于石刻、存之于山川、昭之于日月,那既是一块天然的石碑,也是百姓心目中的口碑!
(该文发表于2013年《枣庄人文与自然》杂志及《枣庄广播电视报》)